上 学 之 路

陈金云

 

当年的白梅街,地处河内市城区的最南端。在这条街上,散居着好多华侨人家,几乎每个家庭都有孩子在上学。那年,我上高小,弟妹正在上初小。每天清晨,我们常常与街坊的小朋友结伴而行,一路徒步走到梁玉娟街。在上学的路上,经常演绎出许多有趣的小故事,给我们留下美好的回忆。

 

(一)

 

每天才蒙蒙亮,从“天生成厂”、琼巷(Ngõ Qunh)、牛皮巷(Ngõ ),到街头的14号小巷,相继走出同辈同龄的华侨子女,他们呼朋唤友、三三两两、高高兴兴地上学去。大家一路经过顺化街、牌行街、丁先皇大道,然后向右拐进丁烈街,过了谢贤街,向右拐,就看到前面有一座浅黄色的二层建筑,楼上的墙面镶嵌着“中华学校”四个特大的书法体黑字,那就是我们开启智慧的摇篮,欢乐温馨的校园。

有时候,我们一出门就碰巧遇到从街尾北上的同学,加上顺化街的几个同学,汇合成更大的团队,大家像一群无忧无虑的小鸟,欢声笑语、叽叽喳喳,打破了河内市清晨的寂静。女生们相聚在一起,轻声细语的谈论着闺密诸事,不时也会嘻嘻哈哈地大笑一阵;男生们喜欢凑成一团,一路走一路七嘴八舌地的“扯大奅”、讲笑话,讲到高兴之处就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个个前俯后仰,乐不可支。

有一天清早,天气有点冷。我们经过顺化街时,沿途各家还关门闭户,马路上偶尔才见到一两个人骑自行车匆匆而过。透过薄薄的晨雾,我们看到离大南电影院不远处的人行道边上,有一个穿着无袖背心和短裤男人,在慢悠悠地抬手、摆腿、扭腰、转身。我听父亲讲过方玉幼年习武的故事。他还说,在兵荒马乱、流匪横行、山寇称霸的年代,他们外出经商,为了防身而习练过武术,并且做出扎马步、马步冲拳等几个姿势来让我们“过把瘾”。所以,我知道那个人是在习武。只见他时而左右云手、白鹤亮翅,时而左右蹬脚、金鸡独立。当我们走近一看,他还闭着眼睛,像梦游似的。女生们可能以为是遇上了流浪的神经病人,急忙躲着跑开了。男生胆子大,觉得好玩,阿民还调皮地在他身后模仿着比划几下,然后做个鬼脸,逗得大家忍俊不禁却捂着嘴巴不敢笑出声来。后来我才知道,人家是在习练中国的太极拳啊!

 

(二)

 

河内的夏天很炎热,晴空万里、烈日人。中午放学的时候,早餐的那点东西早就消化完了,又饥又渴又累,我们却要头顶着火球一般的太阳赶路回家,双腿像灌了铅似的,个个精疲力竭、没精打彩。走到还剑湖畔,看到湖面碧波荡漾、波光粼粼,湖边树木葱翠、浓荫如盖、凉风习习、幽雅娴静,顿时令人心旷神怡。这时,只要你停下小憩,就会乐不思蜀,不想站起来了。所以,每当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会鼓励自己,或者督促小弟弟们不能坐下来,千万要挺住,打起精神,继续赶路。因为下午还要上学啊!

当然,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也有苦中作乐的时候。有一个时期,每逢星期四下午,老师要集中学习,学生不用回校上课。中午放学,我们走到还剑湖畔时,就可以在树荫底下休息一会儿。有时我会爬上玉山寺大门南侧的桃腮山上,坐在刻有“写青天”三个大红字的笔塔旁,享受着湖面送来的阵阵凉风,休息片刻才下山。有时候我和阿民会在湖边绿荫下找一张水泥长凳,捡一截红砖头在中间画一道线代替球网,脱下木屐当乒乓球拍,饶有兴致地在“微型球桌”上互相“切磋球技”。其实,我们完全不在乎“比赛”的胜负,主要是愉悦心身,恢复体能后就打道回府。

河内的夏天经常下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由于各种原因,那时很少有人用雨伞和雨衣。遇到可能要下雨的天气,我们上学时,大多数人的书包里都备有一块折叠好的各色塑料布。在路上突然下雨了,打开塑料布罩到头上,把两个角在下巴处打个结,就是简易的“雨衣”了。雨丝扑打在脸上,从额头顺流而下,渗进眼睛里,感觉涩涩的、还有一点辣辣的。我们不时要抹去脸上的雨水。忘记带雨具的同学就与别人共享一块雨布,每人一手抓住一个角,举到头顶上,两三个人挤在一起,风雨兼程,嘻嘻哈哈地赶路。

在风雨交加的时候,大家赶紧挽起裤筒,各自把凉鞋、人字拖鞋、木屐、用汽车轮胎做的“胡志明鞋”脱下,拎在手上,光脚好走路啊!无论风多狂雨多大,我们都会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书包,有的甚至用上衣罩住,不让它被淋湿。

人行道上有时会遇到积水的坑洼,有个调皮的男生会趁女生不备,出其不意地用力一踩,水花四溅,看见她们四处躲闪的窘态,他幸灾乐祸似的哈哈大笑起来。被水溅到脚的女生,虽然心中不爽,最多也只是柳眉倒竖、杏眼圆瞪,轻声地骂一句“衰仔”了事。因为对方并没有恶意,只是生性好动,喜欢搞些小噱头来哗众取宠而已。难怪越南有一句谚语:“Nht qu nhì ma th ba Hc trò”。

当碰到阴云密布、狂风大作、大雨滂沱的时候,我们只好在街边的屋檐下躲避。有时,天空突然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炸雷,震耳欲聋,往往会吓得胆小的女生们尖叫起来,她们缩着脖子、捂着耳朵挤成一团。男生们也惊得不敢轻举妄动。待到风小了、雨小了,我们就赶紧加快脚步,把被耽误的时间抢回来。快到校门时,光脚的同学都会自觉地穿上鞋子。学校不允许学生光脚上学,校门口还有值日生检查呢!尽管我们不至于成为一只只“落汤鸡”,却也是身上一块干一块湿的,个个狼狈的样子,彼此相视而会心地戏笑着,然后走进各自的教室。

河内最酷热的时候,白天阳似火、流金铄石,人行道被烤得滚烫,马路上的沥青被车轮碾压出一道道浅浅的车辙,连空气都是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而在这个时候,学校已经放暑假了。

 

(三)

 

受东北季风的影响,对于生活在热带的人们来说,河内的冬天还是比较冷的。尤其是当寒流南下时,清晨时分常常是冷飕飕的。我们虽然穿上毛线衣甚至棉衣,手脚还是冰冷冰冷的,说话还能哈出热气来。

每天清晨,父亲就把我们叫起床,依依不舍地离开温暖的被窝。母亲早早就起来煮好了一锅白粥。我们吃饱了,身体也暖和多了。但是一出家门,呼啸的寒风直扑过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马路上还是空荡荡、静悄悄的,我们用手捂着鼻子和嘴巴,迎着呼呼的北风出发。

记得父亲给我们讲过“多衣多寒,无衣冷出汗”的故事。在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一个财主与家人穿着棉衣棉袍,戴棉帽、穿棉鞋,坐在家里还感觉冷得哆哆嗦嗦的,而他家的长工只穿单衣在院子砍木劈柴,不一会儿身上就冒着汗来,他索性把单衣也脱了。那财主问他冷不冷?他说:你多衣多寒,我无衣冷出汗。这个故事说明一个问题,不要害怕寒冷的天气,也不管衣衫多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只要身体运动起来就能战胜寒冷。我就用这个故事来鼓励自己,为小弟弟们打气。我们互相鼓励,加快脚步,来个“竞走”比赛,走了一段路就感觉周身真的暖和了许多。我们走到学校时,往往还能感到有热气从衣领处冒出来呢。

冬天,河内的清晨有时也会有雾,局部地区甚至大雾蒙蒙的。尤其是还剑湖,只见浓雾锁湖面,分不清哪里是湖水哪里是天空。湖畔迷雾茫茫,几米外的景物就看不清了。重重雾气好像一幅硕大无比的纱幕悬挂在我们面前,湖畔的青草、树木,湖上的龟塔、栖旭桥都不见了踪影。有一次,我们一边走路一边聊天,聊到搞笑的事,令人捧腹,就忘乎所以了。走着走着,忽然有人“哎哟”地叫一声,原来是阿伟只顾低头走路,不小心撞到树干了。他额头被轻轻擦伤了一点,苦皱着脸。我问他痛不痛,他摸摸额头,才上一年级的他却坚强地摇摇头。从那时起,遇到严重的大雾天气,我们不敢走得太散,我就找些有趣的话题把大家聚在一起,边走边聊,日后竟然演变成微型“流动故事会”,既可让他们忘记辛苦,彼此也能有个照应。

在冬天的日子里,我们就是这样迎着寒风、披着晨雾上学的。值得一提的是,据说河内教育部门有规定,一旦气温降到8℃以下时,普通学校可以暂时停课。

 

(四)

 

白梅街离河内中华小学很远。在整个学期,我们每天一边谈笑逗乐一边紧张赶路,暂时忘却了路途的遥远和徒步上学的艰辛,不知不觉就到了学校。有时候,大家走着走着,竟然忘记了光阴正在随着我们的脚步而流逝呢。好在我们都很自觉遵守学校的规章制度,每当遇到这种情况,就会主动向路人打听时间,及时调整我们行进的速度。如果时间紧了,所有话题都被我们抛到九霄云外去,互相鼓励、互相督促,“快走、快走”,有的还拉着手一起赶路。我们只有一个信念:千万不要迟到。

有些时候,当我们走进学校大门时,校园里还是静悄悄的,许多教室门可罗雀,甚至还能看到个别值日生正在忙碌着呢。在我的记忆中,我们没有迟到过。不过,我们也有几次遇到最“危急”的时候。那就是离校门咫尺之遥的时候,就听到“当……当……当”的预备钟声,我们好像战士听到冲锋号角,不约而同地撒腿就狂奔起来,赶在上课钟声响起之前,像一群小蜜蜂似的呼拉拉地涌进蜂巢。

 

(五)

 

在那些难忘的岁月里,无论是烈日高照还是风和日丽,无论是电闪雷鸣还是刮风下雨,我们这七八岁、十来岁的“读书郎”,日复一日,风里来雨里去,在求学的路上艰辛地跋涉着,早早就接受生活的磨砺,为各自的人生观打下块块基石;我们也在求学的路上尽情地享受着童年的快乐,为各自的人生乐章谱写节节优美的音符。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用功书读,做个有用的人,不辜负父母和老师的期望。正如有一首儿歌所唱的那样:“小呀么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只怕那先生骂我懒哟,没有学问,无脸见爹娘……”

 

                                (20142月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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