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河内寿康医院的记忆

 

     前年,我们重返河内,探望这曾经是我们弥漫爱恨情愁的第二故乡。一天,偷得半日闲,我独坐在河内槐崖Hòe Nhai 街旁小茶水摊,静静地观望着进出已被改名为《槐崖综合医院Bệnh Viện Đa Khoa Hòe Nhai》的人群以及凌乱街景、残旧医院建筑,满脑海不断涌现昔日河内华侨寿康医院许许多多无法忘怀美好的童年记忆。我默默地品嚐著越南独特苦涩的新鲜绿茶水,一口一口,点点滴滴,静静地感受着童年的气息,像一场五彩斑斓的梦,我被推进了童年回忆的时光隧道……

那是一九五六年,一部大卡车把我们从大使馆宿舍送到了河内市外侨医院街(Phố NhàThương khách34号一座两层高的大楼,这就是被荒废了的河内寿康医院。我们全家就安置到二楼最左边的一间大房。河内寿康医院何时建成,已无从考究了,听华侨前辈们有的说是在清朝,有的说在民初,是由河内华侨通过捐募筹建起来的华侨公立医院。

 

由于河内刚刚解放,百业待兴。因战乱破坏和原医务人员已大部分南迁,河内华侨唯一的医院在无人无医无药的情况下已无法正常运作多时。为了尽快开门为侨胞服务,河内寿康医院陆续调来数十人的队伍,新领导班子很快就建立了起来,我父亲首任院长、刚刚由西贡集结到北方的南方华侨侨领邓换笨(人称爸爸)任副院长、华侨地下工作者刘英葵任秘书长、文苑(越南华联总会秘书长施波的夫人)任秘书以及华侨青年黄彪、林峰、陈君、黄永光等行政人员和救护车司机。医疗队伍大部分由从刚刚根据日内瓦协议集结到越南北方的曾参与抗法战争的越南南方和柬埔寨华侨医务人员中调派,以及加入部分河内华侨医务工作者。虽然经过了许多岁月,但他们熟悉的形象仍印画在我的记忆中,我仍然记得他们就是越南南方华侨和侨眷医师(河内中华中学副校长韩南炎的夫人)、蔡英护士长(越南教育部华侨干部林永光的夫人)、秋凤护士长(越南军官的夫人)、明英护士(柬埔寨华侨军官的夫人)、喜护士(越南华联总会常委柬埔寨侨领金先生的夫人)以及河内华侨医师(河内著名产科医师)、护士,还有几位年轻漂亮的河内华侨女护士;男医务人员的有脚部受伤刚从前线退役的冯医师、黎荣医师等,以及后来加入了从南宁医校进修归来的梁丕波医生。

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在中侨委和中国驻越南大使馆领事部的大力资助和配合下,车车医疗仪器、医药器材,甚至铁制病床、床垫、床布等等物资,从海防港口的中国货轮卸下,及时地输送了到河内寿康医院。正式开张的那一天,河内寿康医院已成为一间颇具规模的综合医院,有外科、内科、产科、中医科等以及拥有七八十个病床的住院部,深受广大河内华侨的欢迎和信赖。河内寿康医院34号医疗两层大楼,一楼为挂号室、门诊部、医疗室和药房,二楼除了左右两间为宿舍外中间两间为院长办公室和会议室。马路对面的17号为一座三层高的住院部,一楼为副院长办公室、秘书室、急救室、医疗室等,二三楼为住院部。几年后,为了增强医院的资队伍,河内寿康医院又保送几名在职员工到中国广西南宁医校进修。有一段时间,中国驻越南大使馆和中国经济代表处常驻的三名中国著名老医生,百忙之中经常轮流来到河内寿康医院,协助医院解决疑难杂症,并培训在职华侨医务工作者。

童年时代住在河内寿康医院宿舍的几年间,河内寿康医院几乎成为了我的家。我永远不会忘记,每天早起,从二楼骑楼(露台)往下点算门诊部前院等候看病排队的侨胞人数,成为了我年幼的习惯。在炎热的天气里,一到下班后,医院门前街道仿佛沸腾起来,成为了医院青年男女青年黄彪、林峰、陈君等人的运动场地,他们经常三五成群,踢燕子、打排球、踢足球、打羽毛球等,吸引着住院部三楼天台站满了观看的住院病人和医院员工。河内寿康医院所在地属低洼,每年雨季,医院门前的街道沦为水乡泽国,水深半腰,久久不退,大大地影响了医院的正常运作。满街大水但却成为我们小顽童戏水的好地方,我还记得一到这时候,我和叶美时老师(叶老师父亲经营的布鞋厂和住家离医院两间房屋左右)的弟弟阿泽等华侨小孩和当地越南小孩人,冒着大雨冲到满街的水中玩耍戏水。我喜欢把家中特大的洗澡铜盘当作小船,坐在盘中在雨水中自由自在荡漾。

有一天放学后,我们一群顽童跑到了红河边的福沙河滩,在一块种满玉米和红薯的沙地里分成两队拉开了阵势,以土块作为攻击武器,就这样混战起来。这是当时河内华侨学生最喜欢的一种河滩游戏。为了逞英雄,我从河堤用自行车冲向“敌”阵,不料河堤太抖连人带车翻滚下来,自行车把左手压伤了,动弹不得。当被送到河内寿康医院急救室时才发现左手骨折,忙坏了医生们。在闷热的夏天,我的整个左手被用石膏包扎了三个多月,闷热、痒痛,难受之极。后来,河内发生了流行疾病,我也病倒了,昏迷多日,被医生强迫废学住院一年之久。医生又规定因病情不准吃盐,每天都是从医院后院菜园栽下的佛手瓜和佛手瓜花作成的无味饭菜,后来通过很多方法才弄到一小瓶化学盐(盐精)才算解决了。一年多住院时间里,目睹河内寿康医院医生和护士们对华侨病人无微不至的关怀、医治和照顾,使我深受感动,永生难忘……

随中越关系的冷暖变迁,河内寿康医院由一九五七年改为《友谊医院》、一九六五年改为《越中医院》,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被改为《民族医学医院》,二零零七年又被改为现在的《槐崖综合医院Bệnh Viện Đa Khoa Hòe Nhai》;由河内华侨的公立医院逐渐一步一步变成现在河内卫生局名下的一所越南医院。河内寿康医院的名字无论如何被一再更改,但我仍然明明地看到在河内槐崖Hòe Nhai 街十七号医院住院部大门上方仍清清楚楚地写着《寿康》两个大字,这象征着越南华侨的灵魂所在。人们嘴边常说中国和越南是两个《同志加兄弟》的友好邻邦,我看到河内的医疗系统至今仍保留着什么《越苏医院》、什么《越德医院》、什么《越南古巴医院》、什么《越法医院》等等;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连已经解体的国家名字和曾经侵略越南的殖民者的名字仍被完好地保留下来,为何就容不下一所名为《寿康医院》或者名为《友谊医院》和《越中医院》呢…..

童年的记忆,在河内寿康医院一幕幕童年的影景以及一张张熟悉的华侨医务工作者的音容笑貌及其南腔北调,在我年少的心灵中已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嘀嘟,嘀嘟,嘀嘟,一辆救护车呼叫着从我身边驶过,把我从沉浸于对童年美好的追忆中唤醒。深刻的童年记忆,河内寿康医院一幕幕童年欢笑的影景以及一张张熟悉的河内寿康医院华侨医务工作者的音容笑貌及其南腔北调,早已在我年少的心灵中烙下了不可磨灭深刻的印象。

童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对河内寿康医院的童年记忆,有时回想顿觉心生无限感触,回味心头……

                                   二零一二年夏

                              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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